煜了个曜

杂食,偶尔写点乱七八糟的。

双相思. (丐姐×炮姐)

用无趣的文笔写写脑子里有趣的孩子们。

本文8000+,请放心食用。

是刀,我有罪,下次还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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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

目送那寻人的五毒弟子进城后,女乞丐三两下把炊饼咬完。可惜那玩意儿实在太干,她塞了满嘴,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喷出一股粉末儿。

唐门人她可认识不少,她如是说。

手里干巴巴的炊饼不由分说地把她拉进了回忆。回忆散发着竹叶的清香,蜀地夏夜的霉味和唐家集雨后泥土的气息。这些气味交错混杂,让她又爱又恨。

“算了,都他妈是命。”

若不是这般缠她,乱麻一般塞满她整个过往,恐怕今后的某天她会真的再也记不起那个臭唐门的名姓。



“喏,给。”

“你当我是要饭的?”

“……不,不是吗?”

“钱,给我钱懂不懂,你拿这破玩意儿糊弄谁呢?”

成都。

一身玄色劲衣的姑娘手里拿着一块儿热腾腾的炊饼,局促地看着面前举止轻浮的年轻乞丐。

那乞丐半躺在地上,衣裳像是新换的,沾了半身土也不心疼。她支起胳膊撑着脑袋,高高翘着二郎腿,脚腕子还不安分地抖个没完。

虽然落魄不堪,她却依然鄙夷地看着对面姑娘手中的炊饼。

那姑娘没想到自己的好心竟会得到如此对待,一时尴尬又狼狈。犹豫片刻后她反手把饼塞回前襟,又提了钱袋出来叮呤当啷在那破碗里砸了一通。

乞丐脸上露了笑,一口白牙在被晒成麦色的脸上更显得晃眼。

过路人有看不下去小声嘀咕的,她登时便敛了笑意,大声呵斥了一句“滚”。

姑娘以为是在骂她,目光闪烁了几下,欲言又止地低头拽拽袖口,抬脚便走。

“嘿,嘿,你急什么呀?”

乞丐坐起身来撑着下巴笑道,又伸出手来朝那姑娘勾勾手指头。姑娘止步回首,与她对视片刻后,凑上前去俯下身。

“我,尹书浪,丐帮……六袋弟子!”

“哦。沈玄素。”

“行,我记住你这个人了,日后若是江湖有难,只要我活着就必会助你!”

“那倒不至于,”对于这乞丐的转变,姑娘颇有些莫名其妙,“几个铜板罢了。”

“嘿嘿,你也觉得几个铜板还不至于让我今后护你平安吧?”

“嗯?你撒子意思哦?”

“那个,你能不能把饼,也给我?”



在成都的收成并不能让尹书浪满意。

算起来还是长安人最大方,扬州与洛阳相仿,太原路途遥远没去过,目前成都排最末。

不过这蜀中也有大方人。是大方不是实诚,对于刚才那姑娘,尹书浪看得清楚着呢。

自己什么人没见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女的一看就不是善茬。就算没带着那堆零碎的小玩意,尹书浪也能嗅到一股浓郁的蜀中刺客的味儿。

还沈玄素,这女的要是不姓唐,尹书浪就发誓一顿吃十两馎饦。

不过仔细想来应该只是出村儿办事吧,怕惹麻烦才不肯告诉自己真实名姓,尹书浪暗自思忖。自己人生地不熟的确实没什么利用价值,难道她真的只是碰巧路过善心大发……



这种假设在尹书浪被强行拖进小黑屋的那一刻自然推翻。

“早知道不要你的饼了。”

丐帮弟子浑身无力,窝在草席上半死不活地说。

“那倒不必后悔。你沾了那铜钱,还是一样的结果。”

“姓唐的,想干嘛?”

“你说呢,丐帮六袋弟子,嗯?”

两人在初次见面时都没说实话,这倒是扯平了。

“我就吹个牛皮,你至于吗?”

“帮我办个事。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你起码先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

“唐鹤之。”

“噢,鹤之妹妹。”

“给爷爬。”

“行吧,我答应了。解药呢?”

“该给你时自然会给你。”



尹书浪的任务并不难。她只需要勘察一番那户人家的地形,并告知唐姑娘目标的作息规律即可。

“大户人家哟,规矩真多。”

尹书浪盘腿坐在屋脊上,嘴里叼着片竹叶子。

底下的佣人忙忙碌碌,偏偏不见主人的影子。

她无奈,起身调整了一番内力,准备去别院看看。

那娘们儿下手可真狠,她现在除了保命的功夫,其余的招式几乎都使不出来。

尹书浪脚尖刚触上那屋顶的瓦片子,还没来得及站稳呢,就听见一声尖细恐慌的叫喊:

“啊!有刺客!”


真他爷爷的出师不利,他奶奶的惨绝人寰。


没得办法。尹书浪也不下去,就在屋顶上来一个打一个,棒打狗头接上拨狗朝天,不消片刻功夫屋檐底下就七七八八横了一堆人。

要不是看见了几个拿弓的,她还能再撑一会儿。这下见势不妙,赶紧一个烟雨行窜出去老远。



“你说说你到底能干点儿什么。”

唐鹤之扶额叹道。她现在有点儿后悔找了这么个祖宗来,早知如此还不如单打独斗。

“你非让我潜行,你说说我一个丐帮的,再怎么练也不如你们唐门会玩儿阴的不是?”

“你嗦撒子?”

“还好意思问,别以为过去了二十年我们丐帮就能把原先那点儿破事儿给忘了。”

“你,你啷个还有理咯?”唐鹤之罕见地发怒了,“当年若不是你们丐帮出了叛徒,我唐门门主又怎会折了双腿,我又怎会失去双亲?”

“跟我比惨是不?来来来我给你捋捋前因后果,”尹书浪直起身来忿然道,“如今谁还不知道当年你们门主那点小九九,明里暗里跟我们丐帮较劲,居然还打算……罢了,罢了,只能说他如今这模样是妥妥的现世报!”

“你——”

唐鹤之气结,连动手杀了面前这人的心思都有。还好理智占了上风,让她能冷静下来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你如今和我逞一时的口舌之快是没用的。事情办不好,咱俩都是死路一条。”

“诶呦,我不怕死,你呢?”

“你这人怎么——”

“哈哈哈,我就故意气你,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行,算我求你,”唐鹤之深吸一口气,“下一步你必须办妥,我确实怕死,满意了不?”

“哎,等的就是这句话!”尹书浪哈哈大笑,瞬间来了兴致,“你说吧,这回丐帮爷爷保准帮你。”



上次的失误后,那大院儿里的把守更严了些。

尹书浪听从了唐鹤之的建议,决心另辟蹊径。

“小兄弟,你这……是什么路子?”

同行的一位琴师疑惑地打量了一番身侧这个打扮怪异的少年。

那年轻人裹着的一套麻布衣衫勉强算干净,却明显的不合身材。她一手操着把二胡,一手绕到脑后紧了紧绑在眼上的云幕遮。

“野路子。”

那琴师见她语气低沉面色阴鸷,吞了吞口水,也不再过问。

尹书浪不言不语地跟着一队乐师进了院子,一路上都小心地竖起耳朵留心着周围的动静。

前面有人在查请帖。好在她提前探听到这队乐师的请帖是统一发放并无分别,所以丝毫不慌。

身前那人正窸窸窣窣地准备些什么,待杂音散去,她迅捷地把手伸向了那人的腰侧。

台阶是要一路走一路数的。尹书浪听着其余几人的脚步声,不急不慢地跟着走,嘈杂声在身后渐渐远去。

“哎,我明明是带了的,肯定是掉在什么地方了。”

“对不住,阁下再不离开就休怪在下无礼。”

……


尹书浪不敢自诩武功高强,但身为丐帮弟子,某些邪门歪道她还是颇为精通甚至足以出师了的。

走过院落深深,地板的脚感逐渐好了起来。队伍停下,想必这儿就是终点了。

有个下人过来搀扶她入座。尹书浪便配合地做出一副腿脚不便的体态来,四处摸索了一番,直到指尖触到椅子背,这才回过身缓缓坐下。

今日这家恰好办生辰宴。尹书浪在一片祥和的乐声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琴弓在弦上拉得欢快,吱儿呀儿好不喜庆。原本轻歌曼舞的舞姬们也纷纷乱了阵脚,变成一派群魔乱舞之景。

始作俑者倒始终面无表情,腰杆子挺得笔直。除了胳膊全身仿佛被定住了一般纹丝不动。

主人看宾客们个个忍俊不禁,自己亦觉得有趣,也不好出声喝止,便任由她奏下去。

尹书浪嘴角一动,想当年自己尚且年幼便凭借这一把二胡打遍扬州无敌手,拉走了整整一条街的同门,今日不过是小露身手罢了。

一曲即将奏毕。尹书浪忽然放缓了节奏,将尾音拉得如同锯木头,直到听见席间开始躁动,她才猛一停手,留下嘶哑的余音。


“咻——”

方才还听琴曲听得津津有味的主人被当空一箭自太阳穴射穿了头颅,轰然磕在面前的桌案上。

“好手艺。”

来不及多感叹这弩箭的干脆利落,惊恐的人群便将尹书浪连人带椅子撞倒在地上。

她也不装瞎了,一把扯下布条唉呦唉呦地想坐起身来。

“别磨蹭,快撤。”

唐鹤之戴了面具,此刻正半蹲在房梁上,朝地上那人匆匆撂下几个字便没了影。



“合作愉快?”

“合,合作愉快……咳咳咳。”

“你这小妹儿不行哦,这才到哪儿你就撑不住了?”

“你娘个别的,换你去挨一顿脚板子试试?”

尹书浪气得用家乡话骂人,转过身来让唐鹤之仔仔细细瞧了瞧她背上几个结结实实的脚印子。

“哎呀,吃顿好的就补回来咯,”唐鹤之笑出两个梨涡,“走,带你吃火锅?”

“你们蜀中的火锅不够辣。”

“……你是在侮辱我咩?”

“哎呀,那个,其实有的吃我就挺满足的,走吧鹤之妹妹,前边儿领路呗?”



一锅红汤热腾腾地冒出满室的人间烟火气。尹书浪看着对面的唐鹤之绯红的面容在白气里若隐若现,一时连筷子都忘了动。

“哎呀,再不捞就煮老了哟……”

“不老,这年纪正嫩呢。”

“?”

“咳不是我就是说,呃,算了,我马上捞。”

“你是啷个了嘛?”

“没事,没事。”

“把你瓢瓢给我一哈儿。”

“啊?什么玩意儿?”

“我说,杯子。”

“噢。”

唐鹤之给尹书浪盛了些酒。酒有些烈,一口下去混着辣味儿,嘴里如同着了火。

不行,不能在狗唐门面前丢人。

尹书浪脸蛋子通红,硬是梗着脖子灌下去三大杯,终于梆的一声磕在桌沿儿上,听着贼疼。



再醒来时,尹书浪感觉面前黑漆漆的。

“师傅,开个灯呗——”

她梦呓一般嘟囔着。回应她的却是凌空一脚。

“唐家堡没灯,你快给我起来。”

“你有什么毛病,老子又惹你了?”

尹书浪有点儿毛,气鼓鼓地坐起身时,面前的景象又让她迷惑得差点睡回去。

唐鹤之黑着一张脸与她对坐,身后一个小孩儿正试图揪下一根她插在发间的孔雀翎羽。

“这是……你儿子?”

尹书浪挤眉弄眼地打量了一番,得出结论。

“你还没睡醒?!”

唐鹤之一巴掌拍她额头上,反手把那孩子拎到她面前,“这,那家人的小孩儿,跟到这儿来了,你说怎么办!”

“啊?”尹书浪捏住那孩子的胳膊拽到自己面前来,“我靠,牛逼啊。啊不是,你干啥啊,咋跟上的呀?这小子骨骼清奇,莫非是个练武奇……”

“奇你个仙人小板板,”唐鹤之从没觉得自己这么接近于泼妇过,“你到底会不会问?”

“呃,你们别吵架,”那小孩儿怯生生地自己开口了,“我姓陆,大名自己也不会写,小名叫红豆儿,今天是我生辰宴,但他们只顾着喝酒,根本没人管我……”

“啧,怎么当人父的,死了不可惜,死了不可惜……”尹书浪正想感慨,却被唐鹤之一个眼神瞪得噎了回去。

“但是,这个哥哥……呃,还是姐姐?”

“乖,叫丐爹。”

“哈麻批给老子把嘴闭到起!”

“嘤嘤嘤,鹤之妹妹好凶。”

“嗯……这位大侠太好玩儿了,手里那个东西也厉害,红豆儿也想学,就追着跑了出来……后来见你们上了马车,我便偷偷爬上车與,这才跟你们一起到了这儿。”

“小弟弟,”尹书浪真挚而诚恳地看着他的眼睛,“你可真是带孝子,你爹才刚没啊。”

“我晓得,但我不喜欢我爹,所以我一点也不难过。”

“……来来来,你看着,”尹书浪把他转了个过儿,“你面前这个漂亮姐姐,手刃无数仇家,杀人不眨眼,专吃小孩孩……”

“但是她好像没有不喜欢红豆儿,只是不喜欢你呀……”

“什么玩意儿,这个不重要,关键是这么可怕的姐姐,你愿意和她做朋友?”

“我没说要和她做朋友呀,”男孩儿迷惑地挠挠头,“红豆儿只想和你做朋友。”



尹书浪眨眨眼睛,咽了口唾沫。她感觉自己现在随时有生命危险。

“你们两个给我连夜离开唐家堡,否则,后果自负。”

“唉,鹤之妹妹哟,”尹书浪当机立断地上前抱住唐鹤之的大腿就开始耍赖,“我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这大半夜的你忍心吗!”

“听不见听不见!”

“你再装聋,”尹书浪委委屈屈,“我包里还有个唢呐今日没派上用场,你要是执意赶我我就在唐家堡大门吹奔丧曲儿,看看咱俩谁先哭,呜呜呜。”



蜀中的夏日热得出奇。

即使是夜晚,随便动动还是会出一背的汗。尹书浪揽着红豆儿,背对着唐鹤之,三人挤在一张草席上。

唐鹤之住在外堡。

在入睡前,唐鹤之与尹书浪讲了许多有的没的。

她说她家只是偌大唐家一个微不足道的支派,没有进入内堡的资格,也没有修习精深武学的权利。

许多在尹书浪看来惊艳的功夫,只是唐门秘术的些许皮毛罢了。

可她却是天生的不认命。父母在她降生不久后便殒命枫华谷,没了庇护的她在幼时便逐渐养成了争强好胜的性子,渐渐在这一辈年轻人中闯出了名头,最终得以拜入唐傲侠门下,得了个穿杨的字号。

可即使如此,她与内堡那些排了辈分的唐门弟子还是有道难以跨越的鸿沟。好在她足够坚定,从未放弃在任何一个任务上为自己争得尽可能多的目光。

“臭丐帮,你知道比死更可怕的是什么吗。”

“死了以后没人记得你。”

“哟,我以前和你聊过?”

“嘁,你想什么我还不知道?”

“但你还是无法体会我有多怕被忘记,”唐鹤之苦笑一声,“我从记事开始就在为活下来这破事儿煞费苦心。唐门的孤儿那时都住在一个院里,我若是哭得不够大声就没人记得给我吃的。原先我胆小害羞,不敢大声叫喊,也不敢和别的小孩儿凑到一起去,有次竟真的足足饿了三天。等被人发现时早已神志不清了。那次以后我就懂事儿了不少,没什么比活着还重要——当然,我也更怕死了。”

“对你来说,恐怕碌碌无为比死更难受些。”

“这倒是,不过二者也无甚分别。假如没人记得我,不就是死了吗。”

“还有你自己记得嘛。”

“那未免也太凄惨了点,万一死了没人收尸咋办,”唐鹤之换了个姿势,侧身枕着胳膊,“我不像你。有时我也觉得自己矛盾,那么厌恶人群,却又那么渴望得到他们的肯定。”

“嗯。对了,沈玄素到底是谁?”

“那是我娘的名字。”

“噢。”

“……”

“晚安,鹤之妹妹,梦里什么都没有。”

“好吧,晚安。”



没人知道唐家外堡住着个小屁孩儿,穿着唐门的衣裳练着丐帮的武功。

……还像模像样地戴着个云幕遮学城里的乞丐拉二胡。

唐鹤之对他态度恶劣。

“两天了,我一个好觉没睡过。”

这唐门弟子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路过一个做课业的小唐门背着小箩筐去喂熊猫,看到唐鹤之时忍不住犹豫了一下,最后在她手里塞了一颗鲜笋。

她看着手里的笋愣了好久,终于忍不住揪起哭哭啼啼的红豆儿,把他往门口的机关木甲处一扔。

“擦不完你就再也见不着你的丐帮姐姐了!”

语毕还不忘往那孩子脸上扔了块儿油腻腻的布,接着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发誓自己绝不会喜欢小孩,绝不。



竹林。隐约可见一个人影正左摸摸右看看,终于运力用手拍上一掌,却不慎被竹刺扎了手,在林中甩着手腕子直跳脚。

尹书浪对唐门附近竹子的质量颇为满意。闲暇时便削了一根结实的,顺便把旧竹杖插在了原地。回房时忽然想起自己武功半废的事,脚步霎时杀气腾腾。

“臭唐门,解药呢,爷爷我差点儿就忘了。”

唐鹤之迟疑了两秒,这才“哦”了一声:

“不急,不急,该给你时就给你了。”

“你还打算让我干啥?”尹书浪语气里都带了哀求,“我说妹妹,我也得回家啊,再耽误一阵子,丐帮都他妈不要我了!”

“我要。”

“你说什——”

“我要你再留几天。”

傍晚落了雨,繁密的竹叶被打得沙沙作响,在灰暗的天幕下依然绿得通透。

一根隐隐透出枯黄色的旧竹棒斜插在覆满竹叶的土地里,不知究竟能立到几时。



唐家集。

红豆儿一路上蹿下跳,手里还抱着尹书浪今早刚给他求来的机关小猪。

在此之前唐鹤之瞪着杏眼警告红豆儿,弄坏了哪个部位她就拆了他哪个部位补上,又把孩子吓得眼泪汪汪。

“我们唐门有的支派世代做生意,全唐门的商业就靠他们撑着。”

“副业嘛,丐帮也有,不比你们经营得差。”

“不压我一头浑身不舒服?”

“嘿,说对咯。”

三人且走且看,结果红豆儿赖在一处不走了。

那摊位上的师傅不光卖糖葫芦,还会捏小糖人。那师傅呵呵笑着逗面前这小孩儿,说要给他捏个长得与他一般模样的糖人儿出来。

“姐,我想要这个……”

红豆儿抓住尹书浪的衣袖晃了晃,后者连连允诺,还不断地朝身侧的唐门弟子使眼色。

“没钱。”

“姐姐,唐姐姐,我想要这个……”

红豆儿机灵得出奇,他见状连忙颠颠地跑到唐鹤之面前,拽住袖口晃个没完。

“没钱没钱,烦死了。”

“爷爷,爷爷,你看我唐姐姐多漂亮,捏一个一模一样的出来嘛,”红豆儿见状朝那师傅喊了两声,“一个唐姐姐一个糖~姐姐,这样我就有两个漂亮姐姐啦!”

……



唐家集不比龙首山市集小。若是慢慢走,边走边吃,边吃边玩,一天将将转完。

尹书浪手里拿了两个糖人,红豆儿左手一个小糖人右手一个糖葫芦,看得路上的唐门小姑娘都羡慕不已。

红豆儿见什么都想尝一口,自己又偏生吃不完,就全交由尹书浪和唐鹤之处理。

到最后,这小屁孩儿还生龙活虎,背后俩大姑娘撑得腰都挺不直了。

“咱,咱能不能去别的地儿消消食?”

“行,行,嗝。”

尹书浪一定不懂什么叫祸从口出。



天台风很大,丐姐很害怕。

面前有两架机关风筝。看起来很精巧,但尹书浪还是不愿意信任它。

唐鹤之二话不说抱起红豆儿走向其中一架。

“天坑见,臭丐帮。”

寂寥的天空只余下红豆儿无助的哭声。

尹书浪见那二人很快飞远,终于等不了了。

关键是她自己不认识路啊!

她还是打心眼儿里不信任这风筝也是认路的。

“哎哎哎——啊啊啊啊啊——”

尹书浪对于自己终究是在臭唐门面前丢人了这件事愤恨不已。她现在的叫声一点儿不比红豆儿体面。

风筝的两翼逐渐平稳,耳边是风声呼啸,脚下便是群山环绕的唐家堡,晚上没灯的唐家堡,养出了唐鹤之这等小妖怪的唐家堡。

尹书浪眼睛发涩,但还是尽力睁着,想从面前的云雾中寻到那个唐门的影子。

飞过一重山,豁然开朗。

尹书浪睁大了眼。

远处的唐鹤之单手握扶杆,紧抱红豆儿,衣襟被暮风吹得飒飒作响。及腰长发如墨般在空中飞扬,头上的孔雀翎羽在余晖下变幻出极好看的颜色。

尹书浪都不在乎自己认不认路,风筝认不认路了。

她只认唐鹤之。



她们此行是来采柏木和铁矿石的,这是唐门暗器必不可少的两样原材料。

落地以后尹书浪腿都软了,差点当场给唐鹤之行个大礼。

红豆儿开始很怕,现在却明显是意犹未尽的模样,缠着唐鹤之问下次什么时候飞飞。

唐鹤之面无表情地伸手一划,你什么时候捡完了这儿的木头就什么时候飞。

红豆儿撇撇嘴,屁颠屁颠地又去找尹书浪了。

尹书浪不明白为什么只有自己在挖矿。

她累个半死,手都黑了,连脸上都被蹭了几道。远处的唐鹤之倚着满满一背筐柏木,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快点儿的,就等你了。”

“不是,我觉得不对,”尹书浪叉着腰喘气,“我没见哪个唐门的会挖这么多东西走,快说,你是不是滥用我这个重劳力?”

“还不算太傻,”唐鹤之笑出了声,“我算算啊,二四六八……估摸着接下来的半个月我都不用来天坑了。”

“……”

“这是啥表情?实话说现在是不是不撑了?”

“好,不愧是臭唐门,你丐帮爹爹服了。”

尹书浪端正地抱个拳,接着头也不回地逃过了唐鹤之的追杀。



蜀中还是很热,哪怕下过了雨。

尹书浪算着日子,终于决意要走了。

三人在唐家堡大门分别。尹书浪抱着红豆儿,唐鹤之依然沉默。

“臭唐门,说句话呗?”

“我们算朋友了吗?”

“啥?”

“没什么。”

“当然算,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

“真的?”

唐鹤之眼里冒了星星,却又很快地黯淡下去。

“真的。什么时候想来丐帮,记得提前飞鸽传书。”

“你这算是邀请吗?”

“你觉得是就是。”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红豆儿肯定也舍不得我,吧。”

“恭候大驾。那,保重。”

“保重。”



红豆儿很快在丐帮混得风生水起,同门们上赶着喂他好吃的,他也很争气地长膘,快比在唐门时胖十斤了。

他也不再只黏尹书浪一个,无数师兄师姐想带着他出去要饭,一大一小俩丐帮排排坐拉二胡的模样想想就够有意思了。

初回师门的尹书浪先挨了半个月的罚,把杂活儿全干得差不多了以后,生活才日渐回到了正轨。



秋日的归雁泽长满了白金色软蓬蓬的芦苇。无数候鸟在此停泊休整,准备下一段远征。

尹书浪荡舟洞庭湖上,还不忘烧一壶酒。至归雁泽时停船,打算好好消磨消磨时间,去一去这段日子里的倦意。

一口酒还没下肚,她的耳朵动了动。

有人正踏浪而来。

来人轻功高绝,入水轻盈出水干脆,水声由远及近,正是这小舟的方向。

唐鹤之除去隐身,一屁股坐在了船上,连船身都晃了两晃。

她不见外,直接抄起竹桌上的酒壶就往嘴里灌,竟也没被呛着。

尹书浪颇感意外。她没想到这贵客居然这么早就来了,自己甚至还没来得及想她。

“呼,缓过来了。”

唐鹤之放下酒壶,大大咧咧往船上一卧,把脚搭在了尹书浪膝上。

“啧,稀客稀客,”尹书浪晃晃酒壶,略微心疼,“今天聊点儿什么啊,臭唐门?”

“你有过心上人吗,臭丐帮?”

“嚯,这么直白。不行,这得你先说。”

“行。我曾经也是有过的。”

“曾经?”尹书浪来了兴致,有什么能比面前这个唐门的情史更吸引人呢?

“门内有个师兄叫唐琢瑾,一表人才。生得也好看,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那种好看。”

“嚯,怎么会那么好看?”尹书浪笑道,“当年那么觉得,现在还那么觉得吗?”

“比当年稍微差了点而已。门内也有不少姑娘追求,甚至连我也给他写过情书表露过心迹。”

“结果呢?”

“没有结果。我用我心爱的小猪去送信,结果最后小猪回来了信也没了,师兄却没回过我一句话。”

“拿小猪送信,心真大。你确定他是真收到了么?”

“管他呢,天意吧。反正如今我也早就放下了。听闻他在苗疆有了心上人,二人好不般配。如今也只能期盼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噢,不错的故事。没了吗?”

“臭丐帮,心上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当然就是心尖尖上捧着的。有好吃的想给她,有好玩的想带她,有想说的只愿同她讲,长长的路啊,只想同她走。”

“这么多要求,好难。”

“别急,会有的。”

“红豆儿呢?”

“哼,别提了,早忘了我这个亲娘了,”尹书浪激动地拍了一下唐鹤之的脚背,“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倒不如跟着我呢。”

“说起来,你最近没任务?”

“全推了。我好好算了算,你在唐门蹭了几天饭,我就在你们丐帮蹭几天饭。”

“我靠?”



唐鹤之只是说笑。她只住了一晚,第二天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就走了。

让她推了任务?怎么可能。

此后数月也再无音信,尹书浪偶尔会有些恍惚,自己真的遇到过唐鹤之这号人吗?

还不等她想清楚,战火便点燃了大唐疆土。



从北至南,安禄山的势力如燎原烈火般燃遍了中原。

丐帮以仁义著称,自然也不能辜负了天下第一的名声。郭岩号召五十万丐帮弟子协助唐军抵御狼牙,救百姓于水火,挽大厦于将倾。

尹书浪已经许久未曾见过血色了。她随着同门一路行至中原,红豆儿要死要活地跟着,她也只好将这孩子带在身边。

有时候她真希望自己此生从未遇到过红豆儿,也从未遇到过唐鹤之。



那是在渭州。

昨天还一起喝酒谈笑的同门兄弟们见了血,尹书浪面对着汹涌而至的狼牙杀红了眼,竹杖都被内力震得裂开道道细纹。

红豆儿被外面的动静吓得跑出帐来,一路跌跌撞撞地要找姐姐。

若不是已近于疯狂,若是能再冷静一分,自己便能听见那孩子的哭喊声。

尹书浪每每想到那天都会在梦魇中醒来。



待她发现危机时,红豆儿正被浑身浴血的唐鹤之紧紧搂在怀里,正如曾经在风筝上那样。

她不知道唐鹤之为什么会来,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那一刻即使四面楚歌,她也突然觉得安了心。

但即便那臭唐门再厉害,也敌不过来自四面八方招招致命的攻击。

尹书浪从未感觉她与唐鹤之的距离会这么远。

面前的狼牙似乎永远打不完。她一步一个血印地朝那唐门靠近,她多么希望唐鹤之能再多撑一刻,半刻都可以,撑到自己来救她,最后两人都功成身退,回到那日的洞庭湖,再好好聊聊心上人。

真可恨呢,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我尹书浪的心上人到底是谁。


唐鹤之低吼一声,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红豆儿远远抛给一位前来支援的丐帮弟子。只是一瞬间,数不清的矛戈穿透了她单薄的身躯,她如同破败的风筝一般跌进了初春刺骨的渭水中。



“嘶,冻死老娘了。”

尹书浪打了个哆嗦。月亮升得老高,洛阳门口的小贩差不多散尽了。她搓搓胳膊,朝城内走去。

那五毒的找到唐琢瑾了没有啊,真不听话,让他找个地儿去蹲他也不听。

要不说赶巧呢。还没走多远,尹书浪便听到了不远处客栈里的打斗声。

她叼了棵草叶子站门口饶有兴致地看着里头一个五毒一个唐门无限蛇皮走位。估摸着形势不对,她才不急不慌地走上前去一声怒喝伴着一掌亢龙。

臭唐门有什么好的,这五毒小子宁愿跟他走也不愿意陪我聊天,尹书浪心里贼不服气。

端午节咯,去湖里扔点儿粽子给屈原吃。



那一年的江水比如今冷得多了。

初春的渭水上漂着未化尽的冰碴子,尹书浪一个又一个猛子扎下去,嘴唇都冻成了紫色。

最后还是几个师兄师姐齐力把她拽上了岸。她一路挣扎,一路嘶吼,胳膊都挣得破了皮。

眼泪还没来得及掉下来,一个同门慌慌张张地把红豆儿抱给她。

小孩受伤了。

他眼睛使劲闭着,后背还在渗血。

尹书浪神色恍惚地找大夫,连哭都忘了。

红豆儿一直没醒。背上的刀口由红转黑。他连发了几天高烧说了几天胡话,终于也匆匆忙忙地撇下尹书浪,去天上做了红豆仙。



所以后来尹书浪也时常纳闷,自己到底有没有见过唐鹤之呢。

这个谜题并不难解。

她回了丐帮后,在自己那叶小舟上找到了一封信。

傻哟,不知道放在这儿会被水泡?

好在字迹还清楚,也一共没有几个字。

臭唐门说她在附近埋了解药。

屁的解药,尹书浪都气笑了。她早就知道其实

自己压根儿没中毒,顶多中了点麻药,从唐门回了丐帮以后喝酒打拳样样不误。

但她还是去挖了。没什么新鲜的,一个小红盒儿,里面装了个小糖人。

特别丑,仅仅能通过那个云幕遮看出来她捏的是尹书浪,要不然说是捏了个机关小猪也没人不信。



最后尹书浪还是在渭水边给唐鹤之刨了个空坟,里面装了她几件衣服。

尹书浪去唐门取唐鹤之的衣服时,问起好几个住在她附近的人,都说她为人孤僻寡言少语,得知她死了,也是咂咂舌,再无下文。

或许是唐门中人看淡生死,如唐鹤之这般怕死的实在少见。

……


尹书浪也有不知道的事儿。

那位问她路的五毒弟子是唐琢瑾那心上人的师弟。他此番千里迢迢找唐琢瑾,是应了师姐的遗愿给他灌下一盅圣兽潭水,好让尚不知情的他忘记因生死蛊代他赴死的心上人。

那对儿让唐鹤之惦念着,祝愿着的神仙眷侣,其中一位也早已离开人世,另一位甚至不再记得她的名姓。



“你说说你呀,是不是后知后觉回过味儿来感觉亏得慌,干脆把小红豆儿也带走了?”

尹书浪指着土包笑骂,渐渐也听不出究竟是哭还是笑了。

“渭水,渭水,我想想啊,”尹书浪举杯沉思,“秋,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

她复又盛满一盏酒,尽数泼洒在坟前。

“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


兰桡殊未返, 消息海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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